童自大(姑妄言人物)赈济流民的时候,内中有一个难民刘弘,生得高大魁梧,口舌伶俐。为人奸狡百出,负义忘恩。因他到处无情,以怨报德,受了人的恩惠眨眼便忘,还是小事。吃了几顿饱饭,就想陷害恩人。因此人人切齿,为乡党所不容,人见他害人不曾害得,往往反而害了自己,众人给他起了一个混名刘大傻。他在席篷中吃了几天安稳饭,穿上了宦公子舍的棉衣,饱暖了又想高飞,他心中自忖道:“我的坏名,乡人皆知,将来就是回去,也无安身之地,这童百万是南京第一富翁,我何不投在他门下见风使舵,或者还有个出头之日。”定了主意,来求见童自大,再四哀求道:“小人已是将冻饿死的人了,蒙老爷活命之恩,无以为报,如今不愿还乡,情愿投在老爷府上,做个家奴,稍效犬马之劳,虽赴汤蹈火,亦不敢辞,报天恩万一。”童自大是个诚实的人,见他说得如此恳切,也就留下,替他彻底做了一身衣服帽履之类。他终日小心殷勤,真是一个滚盘珠,灵活至极。童自大家中的人,全是些算盘珠,不拨不动,从不曾见过这等活络人,心中着实喜欢。

一日,向他说道:“我看你身材也好,又小心又勤谨,你在我家没什么出路?我改日看巧有好地方,举荐了你去混个名头。”刘弘忙叩头道:“这是老爷天恩,若蒙老爷提拔,小人得有寸进,粉骨碎身也不能报大恩了。”童自大记在心里。
一日,乐府尹请钟生同宦贾童四人小叙,刘弘也跟了去,说话之间,童自大见乐公相待殷殷,甚是情笃,见刘弘在旁边,忽然想起他的事来,童自大向乐公道:“晚生有一事奉禀?” 乐公和颜悦色的道:“有甚么话,但请见教了。”童自大因叫过刘弘来与乐公叩头,说道:“此人名叫刘弘,也是山东难民,他情愿到晚生舍下来服役,晚生见他小心殷勤,做事又能干,晚生一个庶民人家,恐误了他。意思要送到老爷府中,求大老爷收留使用,若果然殷勤妥当,求大老爷提拔他,就是老爷的天恩了,不但他感恩,就是晚生也感恩不尽。”乐公道:“兄既然说到如此,我岂不领命,明日叫他来,我留用就是了。”童自大作揖道谢,抵暮回家,童自大取了五两银子与刘弘,道:“你在我家这些时,也没有甚么给你的,你一到乐老爷府中,那里就有钱使,这个你带去盘缠,你到衙门里,凡事要小心,不消说同府里的幕宾事事要周到小心,就是与府中的管家等相处也要圆活,说不定众人一欢喜,向主人一说,你就有造化了。”刘弘叩首道:“老爷恩典,教导小人,小人敢不遵依?小人若稍有好处,必图后报。”童自大道:“我也不图你的报,但你投奔我一场,举荐你的个好去处,我就算了一番心事。”次日,又亲自送他到乐公署中,乐公收下,刘弘果然活泛至极,无处不周到。

乐公有一个幕宾,是江西人,姓李名舞,乐公与他宾主甚是相投,真是言听计从,这李相公也善伺乐公之意,他见乐公常夸童自大的好处,说他一个生意中人,竟有如此英雄胸襟,救济若许流民,况宦贾二位,还是他鼓舞起来的豪举。李相公也极力称扬,赞不绝口,这刘弘见李相公是乐公心腹,要图得他的欢心,强拿强做小献勤是不消说得,他身边有童自大给他的几两银子,时常买些新鲜果品,上样细点来孝敬,谁知这李相公腹虽甚通,性极爱小,受他些小惠,喜爱他了不得。
他府中还有一个大管家,姓郑,幼眇一目,人顺口都叫他郑瞎子,他做事伶透,也是乐公器重的人。刘弘见他在乐公跟前说得上话,诸事要仰仗他,刘弘胡诌说他母亲也姓郑,遂买了一口猪,一缸酒,拜认他做娘舅。那郑管家也是甚喜,时常叫他到家中吃酒吃饭。李郑二人屡次在乐公面前说他的好,乐公虽也听他两个的话,多因是看在童自大面子上,也格外抬举他,他站在高枝上了。

过了些时日,他就拿出那中山狼的心肠来了,想道:“童百万算南京有名的财主了,放着这样的肥主儿,何不在他身上寻一个道道来。我如今下一个毒计,同李相公郑舅舅商议,怂恿老爷拿他一个不是,狠狠地弄他一笔钱出来,奉承他众位,不但他们欢喜我,我至少也可得一个小富,可以富足快乐下半世,不然老替人家蹋门槛到哪一天。”他想定了主意,欣欣自得,向郑瞎子说道:“我蒙老爷抬举,舅舅照看,无恩可报,如今有一个主财是乐得吃的,手到就可擒来。若弄到了手,老爷何止得一二十万,就是舅舅,三五万也是容易的。”郑瞎子大惊大喜,道:“是哪里有这样的好事,若果然老爷得了这笔大财,难道能白了你么?你且说是甚么事,是谁家?” 刘弘道:“就是童百万家,他近日养着个妖僧在家里,说是河南来的,藏在书房中传法,每日不知做些甚么?近来流贼四处抢劫,党羽散布各处。做奸细的甚多,舅发禀了老爷,只要把这妖僧拿来,告发他是流贼差来的,约童百万里应外合,要想攻陷南京,就是他养活流民,也是要图谋不轨,有了这个罪名他的性命不保,何况家财。他要想保得无事,几十万银子,还怕他不拿出来么?这事须说通了李相公同做方可,就算得三十万,老爷得二十万,那十万舅舅同李相公分用。谅李相公再没有不在老爷面前尽力帮衬的,他不强似做几百年的主文相公么?至于我,听凭老爷舅舅尊意,多寡给我些就罢,便不给我也罢,我不图银子,不过是我报老爷,同舅舅李相公的恩,借花献佛。”

郑瞎子被他说得心热如火,忙同他去向李相公商议,李舞听得可分数万金,心中那份狂喜无以言表,暗想道:“《牡丹亭》传奇中陈最良道:要腰缠十万,除非是教学千年,方才贯满。我辛苦做幕,背井离乡,抛妻撇子,在此不但终日忙忙碌碌,还要看东君脸色,一年只得二百四十金,此一举得五万,做二十多年的幕才挣得来,何乐不为。得此厚金回家,也算荣归了,做一个大富翁,何等受用。这计策虽毒,明知是假,何妨弄假成真,况他百万财翁,即便拿出三十万来,只损了三分之一,在他不至于伤筋动骨,在我们便是大发了。”遂满口应承,道:“这在我说,等老爷下来,你们大家在这里帮衬说说,自然可成。”他甥舅二人心中暗喜。

次日午间,公事毕了,乐公到书房中来,同李舞谈了些公务,李舞就将童自大藏妖僧的话上达,乐公惊道:“他果有此事,必定紧密的了,先生何以知之?” 郑管家在旁禀道:“是刘弘向小的说起,小的因是地方上的大事,关系非小,不得不向李相公说,禀知老爷。”乐公又问刘弘,他道:“要是个好和尚,何妨明公正气的,他两个成日关著书房门,在内中商议,不与人知道,不是想谋反是做甚么?小的虽在他家一场,受过些须恩惠,今日蒙老爷天恩抬举,事情重大,关系着老爷,老爷有地方的责任,小的穿青衣抱黑柱,故不敢不说,恐负了老爷大恩。”乐公大怒。不便呵叱李舞,骂郑瞎子道:“童财主做了赈救难民这番好事,我几次要题请求个旌表,恐倒反玷了他的德行,我敬爱他了不得。那种盛德人,怎肯做这样坏事,你这奴才,敢来无故陷害好人,到我跟前献谗。”喝叫家人打了一二十嘴巴,又道:“我只说人用得,故此抬举你,谁知你也是见利忘义的恶人。”吩咐:“撵下去马房中养马,再不许到我跟前。”又骂刘弘道:“你这没良心,人面兽心的恶奴,你也是个流民,他好意收留养你,救了你饥寒性命,就是他的大恩了。还恐怕误了你,特送到我衙门里来,托我抬举你,也可谓恩情毕至了,你当子子孙孙感他的恩德才是。你今日无中生有,倒反想害他的身家性命。你这恶奴心肠,不过想从中取利,你良心丧尽,禽兽不如了。我且问你,他有百万家财,衣食富足,妻妾成群,何求而尚欲为逆。人家养外来的僧道也甚多,难道都是想暗通流寇的不成,你说他养流民是想谋反,你难道不是流民么?但恐他不养流民,你早已挨冻受饿而死,未必能活到今日了。常言说利令智昏,就是你了。一处无恩,百处无恩,今日幸亏你自犯,不然焉知后来你不算计害于我?你诬陷良善,罪当反坐,本当立刻处死,姑念小人无知,从宽发放。”传了一个书办进来,命行文上元县,将刘弘重责三十板,即刻解回原籍,不许片刻停留,登时去了。

刘弘在县中受了重刑,即时起解,寒冬冷月,又无盘费,走了几日,便病故了。解差同地方报官验过,抛于荒郊,喂了野狗,可为负心之报。
押了刘弘后,乐公怒犹未息,正言厉色将李相公说了几句,道:“先生是读书君子,如何听小人无稽之言,便欲害人谋财。我请先生来做西宾,原欲匡我之不逮,恐我诸事有差谬处,还要先生救正。今反欲陷我于不义,大非我延请先生之初衷。”李舞面红耳赤,无言可答,此时恨无地洞可入。乐公气忿忿地上去了,李舞自觉无颜。次日,欲辞乐公,试探其意,乐公也不挽留,将修金送出,只得回去了。五万银子不见一分,碰了一鼻子灰,讨一场大没趣,羊肉不吃得,空惹一身膻。
那郑瞎子贪了些酒肉小惠,认了这一个好外甥,被他一通谎话说得利欲熏心,进番谗言,一文不得。弄了一个大乌龙,悔之无及,把那一只眼也气成了青盲,越没用了。乐公此事并不曾向童自大提起,后来童自大屡次到乐公署中,总不见刘弘,暗暗询问他家人,那人将前事详细说与,童自大心下大骇,感激乐公不尽,乐公病终之后,童自大因此厚赠赆仪,就是报他这份恩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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